古董专家的知识

　　现在人家往我们古董商店送东西，我明明知道不对，也只能说：我看不懂。或者说：没见过，不敢要。总之从不犟嘴，更不杀人锐气。但是别人不一定能够体会这种不败的境界，经常就有人说：保真保老，不信你找专家去看。或者说：我已经让专家看过了，还有证书。——问题来了，谁是专家？今天就一起来了解下“古董专家的知识”。

　　所谓专家，大概就是在某个领域研究到比较专业的那一类人。但是诸位要注意，只有在科学技术领域才有专家这个称谓，而在文学艺术的范畴，绝对不存在所谓的专家。——王羲之书法写得好，只能说书圣，不能说专家。李白诗写得好，那叫诗仙，也不能说专家。古董行业玩的其实也是艺术，可能还包含情怀和天赋，所以在这个领域只有高手，而没有专家。

　　所有的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话不能说死，即使是高手，也只能说到七分，保留三分。我们通常只说：我觉得对。或者：我觉得不对。这些都是非常谨慎的判断结果。

　　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小伙子卖古董被警察抓了起来，因为这事儿涉及倒卖文物。警方拿着那些古董让省级文物管理部门鉴定，所谓的专家确定是文物无疑，够判好几年。小伙子没办法，告诉警察叔叔那些东西其实是他舅舅做的，之后领着警察到他舅舅家里去看，制作古董的工具和原料都还在。——我们无法想象做鉴定的专家听到消息之后会怎么考虑问题，但有几位警察叔叔这辈子可能不会轻易相信专家了。

　　但是专家还在，有些专家还跑到电视上，在鉴宝节目上讲得头头是道，让老百姓听得津津有味。我可以告诉大家，我随便找几个这些年认识的旗县级别古董贩子，如果让他们坐在电视节目上，他们比专家还能说，更有文化、更有道理、更有说服力，同时还有精彩的故事情节。

　　老百姓真的相信捧着个破缸子就可以上电视节目，真的相信这件事还有海选加精选，最后专家一看，值八百万！从此那个人发财了！——诸位，多么荒诞的闹剧啊。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么多偶然事件吗？

　　鉴宝节目的背后发生了什么？那才是真正的游戏。老百姓就不要想了，这事儿离普通人很远，远到无法想象。

　　还有的专家“发明”了鉴宝仪器，这种仪器很厉害，你把东西像过X光一样放进去，如果没报警，就是真品；如果报警，就是赝品。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胡扯的事情吗？以瓷器为例，宋代的瓷器与今天的瓷器在材质上基本上就是一样的，仪器检测只能对材质负责，而无法对年份负责，所以这个真假鉴定结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我们的古董专家已经可以把放射性同位素的半衰期精确到百年以内？

　　这些年接触古董，听过的故事，碰到的骗局，简直比童话还精彩。古董行业没有神，没有全能的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领导干部，每个人喜爱的领域和看待事物的方法都不一样，所有的态度都只是个人态度。我觉得对，你觉得不对，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谈谈逻辑，这才是古董的乐趣所在。但是仅仅是谈谈而已，各自可以保留观点，不必犟嘴，更不必打起来。——也正是因为态度不同，才会有“捡漏”，才会有“交学费”。

　　你眼力不好，北宋的官窑当超市的杯子给卖了，人家就是捡了漏。人家眼力好，玩的是知识储备，捡漏理所当然。你要是眼力足够好，你也可以捡漏。——古董行业有史以来都是买定离手，绝对没有包退包换的政策。你买贵了，你找我来退货，那你买便宜了，你会回来加钱吗？

　　那些鉴宝节目上的专家，张口就是八百万两千万，如果他们把话讲出来就可以立即成交，你让他们重新再说一次？打个五折卖给他，不要犹豫。——可惜上节目的也是自己人，老百姓看不到这个结果。

　　你把东西仔细看好，我不跟你犟嘴。我出一个价格，你愿意给一个价格，双方协商之后可以成交，才是毫无争议的鉴定结果。——所有纸上谈兵画饼充饥的行为，都是毫无意义的，更不是鉴定结果。古董商人不是小姑娘跟你谈恋爱，说说而已——我们需要的是现金，现金才是真爱。你敢说鉴定结果，你也要敢掏现金成交，你才是专家。

　　古董行业的专家规则只有一条：谁掏钱谁就是专家。

　　诸位，当空军的不一定都是飞行员。在文物部门工作的，也不一定都是研究员。即使有一位真正的研究员，他只是在某个领域比较擅长而已，关键他还从来没有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以假乱真的技术到了何种程度。兵法有云：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真真假假的东西，都要见识过一点，那才有机会成为专家。否则，真的连机会都没有。——秦始皇不一定比一名普通秦国士兵更会打架，实战经验才重要。

　　同学们，在大多数情况下，体制内的许多头衔是水分是很大的。如果说教育局长可能是畜牧局长调过来的，那么文物局的诸位同仁呢，根本就不敢想象，或者说，你们只能想象。

　　在任何时候，我愿意接受别的观点，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最终形成自己的态度——我个人的态度不一定正确，但肯定有一套系统的逻辑和方法，尽可能地走向正确的方向。这是一个古董商人应该具有的态度，因为古董商人不是专家，古董商人说完话是要付钱的。

　　当然，玩物本身是一种乐趣，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执著于新老或者材质——如果一件东西可以仿造到以假乱真，或者说已经达到了艺术品的标准，那也是值得赏玩的。好的仿造品一定是高手的作品，只有与高手过招，摸着石头过河，才能越走越稳。另外，古董行业历来就有仿前朝的传统，明清仿唐宋，民国仿明清，许多东西还是非常有趣的。有些人非常执著于新老，觉得新东西一分不值，只有老东西才可以搬得上桌面。这是个不正确态度。如果本朝的作品都没有意义，那么乾隆时期就不必做东西，大家只玩宋朝——我们现在大概就没有乾隆可以玩了。

　　关于专家，木心先生有一句话可以说明：桃树不说我是创作桃子的，也没参加桃子协会。真正的高手在民间，在万千大众之中，很多高手从来不说话。从玩物到读物，我们真正的乐趣并不是追求一个结果，而是寻找一个高手过招。武林高手说：得过得了我这把剑才行。古董商人说：得过得了我这双眼睛才行。高手的乐趣在于切磋，而不是杀人。——凡自封专家的人，无意于切磋，必不是高手，大多数只是泛泛之辈而已。